南華在到淵谷的半路上，谷中便有族人出來迎接。

南華睥睨著跪在他面前的幾名族人，俊美的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

那幾名族人原本想著自己護淵谷不力，必會遭到南華的責罰，卻見他不動聲色，淡褐色的眸子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就像……是看幾具死屍一般。

“族長，”其中一名族人終於受不了這壓迫力十足的眼神，咽了口口水，視死如歸地說道，“我等護族不力，淵谷外圍已被毀了許多。”

“侵犯淵谷的人呢。”南華的聲音未有絲毫起伏。

“他們在族長未到之時就已離開了，”那人仔細回憶了番，“他們是一群帶著鬼面具的人，我等猜不出他們的來歷，他們並未突破淵谷的封印，但是……卻將淵谷的靈氣毀去了許多。”

“鬼面人……”他掩在衣袖的手漸漸握緊，目帶寒芒。

“還有，”另一人躊躇著開口，“婉長老為了驅逐那些人，受了些傷。”

南華淩厲的目光驟然閃過，下一刻身影就是消失在了原處，只剩下那幾名族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 ……

婉姨此時正靠在床榻上，面色憔悴，嘆氣看著一個小小的銀鐲，指腹輕柔地撫過它的邊沿。

“婉姨，”南華緩步出現在了房中，見她原本只有幾縷白發的頭發如今已近乎半白，眉頭就是緊皺。

“南華，你回來了。”婉姨卻是淡淡一笑，聲音卻是帶著絲沙啞。

南華眸光沈重，走到她床邊坐下替她把脈，“婉姨你明知自己的身體，為何還要出手，那些人，根本就威脅不到淵谷。”

“若我不阻止他們，淵谷的靈氣就會衰竭，”婉姨捂住胸口困難地咳嗽了幾聲，之後才是虛弱地說道，“我不想讓靈兒失去她從小生活的樂土，南華，”她哀求地看向南華，“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靈兒，我希望她永遠能夠無憂無慮下去。”

“婉姨……”

見南華動容的神情，她卻是苦笑了聲道，“我本就只是茍延殘喘而已，活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也就只有靈兒了，只可惜，靈兒與我一樣，身負血脈的詛咒，我只望你能……”她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臉色都是蒼白了幾分，“……能幫幫她。”

“婉姨，慕靈已去找燭龍之鱗了，等找到燭龍之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沈默了半晌，卻只能說這些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話。

“南華，”婉姨笑的苦澀，“燭龍之鱗，無非只有一個……”

南華望著她，眸子裏有著不忍。

婉姨的言外之意已十分清楚。

“我會完成你的心願。”那絲不忍只有一瞬間，下一刻他已恢覆了平時的冷靜。而這一句，大概也是婉姨最需要的吧。

婉姨聽完他的承諾後神情變得柔和起來，將手中銀鐲塞入了他的手中，“這是靈兒小時候所戴之物，我已沒有什麽能留給她了，如果我真熬不過這一劫，你就將這個帶給她吧。”

他低頭望著那只熟悉的銀鐲，指腹觸碰到銀鐲冰冷的邊沿，不自主地回想起那年，一個冰雪覆蓋了整個淵谷，寒冷到骨子裏的季節。

那時，他約莫只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第一次在谷外，見到還被婉姨抱著的慕靈。

冰雪似刀刃般切割著人的皮膚，他穿著一件黑色鬥篷，逃出了……那個寂寞冷清的地方，在下定決心游歷人間不再回去的時候，卻是看見了被婉姨抱在懷裏的慕靈，當時她的手上就戴著這個銀鐲，含著手指，眼睛圓溜溜的，明亮又澄澈，雖還不記事，卻不怕生地看著他，突然就是咧嘴笑著，笑聲如銀鈴般悅耳，努力卻又含糊地喊著“大……大哥哥”。

淵谷一向清冷孤單，而她的笑，卻像是一縷溫暖人心的日光，與淵谷給他的感受截然不同，讓他的世界，一下子便明亮起來……

他將銀鐲緊握在掌心，將它焐熱，讓它不再感覺寒冷。

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發誓，會將她保護的好好的，連自己……都不能傷害她。

…… ……

在另一邊，自陵越回到天墉城，屠蘇與晴雪自鐵柱觀離開以後，屠蘇煞氣便愈發難以控制，陰差陽錯之下，與晴雪一起來到了甘泉村養傷，還遇到了蘭生和襄玲。

而為他治傷的洛雲平在最後為了報答自己養父母，將自己的內丹送給了他，自己則是在石洞中陪伴自己的養父母走完了最後一程。

而他……在見到洛雲平的養父母不得善終的下場後，卻是不免想到了自己連記憶都沒有的娘親，烏蒙靈谷的巫祝，當年全族被屠戮，也只剩下自己一人。

至少洛雲平……還與他的父母相處了許多年，而他，卻連娘的模樣都不記得。

念及此事，他一向寡淡的神情變得更加黯然，而晴雪以為他的煞氣之擾還未完全消除，更是照顧的細致，每日都為他忙進忙出。

屠蘇坐在凳子上，見晴雪今日又是替他找吃的又是熬藥，躊躇了番，還是喚了她的名字。

“怎麽了，蘇蘇？”正在替他收拾包袱的晴雪聽見他喚自己的名字就是轉過了身，想了想，道，“你是不是餓了？”

“不是，”屠蘇起身，從她手中將自己的包袱接過，將自己思索了一日的話說了出來，“其實你不必為我做那麽多，一路上，你已經幫了我許多了。”

“蘇蘇，”晴雪以為他覺得不好意思，笑著從他手中將包袱拿過，“以前呢我幫不了你什麽，現在我很高興能幫你做這麽多事。”

他卻是回得一本正經，“路上兇險異常，我又有煞氣在身，恐怕會拖累你，你還是先回幽都吧。”

“蘇蘇，你要趕我走？”她的臉上浮現了受傷的表情，握住了屠蘇的手道，“我不怕你拖累……”

“晴雪，”他抽回自己的手，逼著自己不去看她受傷的眼神，“你是個好姑娘，不值得為我……”

“蘇蘇，”她阻止他說下去，目光閃躲了一陣，佯作什麽都沒發生，轉移話題道，“洛大哥生前還留了些抑制煞氣的藥方，我們馬上要動身去江都了，我先去將它們找出來。”

說完她就是轉過了身，步子頓了下，眼眶紅紅的，忍住要往下掉的眼淚，快步走出了房間。

屠蘇看著她的背影，神情有些無奈，緩緩坐回了凳子上。

經過鐵柱觀裏晴雪拼死阻攔他一事，所有人都覺得，她為自己付出太多，他應該好好珍惜她，不應該辜負她。

他也不曾想傷害她，只是……

他低眸望著自己的手，一個香囊被緊緊握在手心……

…… ……

時光流逝飛快，天墉城的弟子在山腳下已找了許多日，卻都沒有找到那所謂的燭龍之鱗。

慕靈一直待在天墉城裏也是等的心急，心中總不自覺泛起焦慮，好像……會有什麽不詳的事發生。

而大師兄又與芙蕖師姐又早好幾日前就去了江都，她有事也不知要跟誰商量，可若還一直找不到燭龍之鱗，又該怎麽辦……

她正在房中等的心煩意亂，打算自己親自去找時，南華留給她探查燭龍之鱗氣息的靈石突然就是一陣閃爍。

她倏地站了起來，驚喜地看著那靈石，但那光芒卻是越來越微弱，也就是說，燭龍之鱗離她越來越遠了。

“只要你有了動靜，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她自信滿滿地將靈石收入掌中，思索了片刻後就是直接化作了一道金光掠向了天際，房中頃刻就是沒了她的身影。

“慕靈師妹，我給你送吃的來了。”陵川此時笑瞇瞇端著一碗糯米丸子走進了她房間內，一擡頭就是發現房間裏哪還有她的人影。

他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後便是奇怪地撓了撓後腦勺，“人去哪了？”

…… ……

一大片林子座落在自閑山莊外，樹木雖仍然蔥綠，土地卻是一片荒蕪，灰色的霧霭覆蓋著整片林子，不時更是有著淒厲的嗚咽聲傳來，顯得這裏更是陰森可怖。

陵越自去了江都從千殤嘴中得知殺害肇臨的鬼面人與青玉壇有關後，就是立即與千殤去了青玉壇，得知雷嚴的蹤跡後同是趕往了自閑山莊，在山莊外的林子處與屠蘇等人正好匯合。

屠蘇在得知雷嚴就是屠戮他們烏蒙靈谷的兇手之後心中的恨意一直未消，身上的煞氣也是隱約有些發作跡象。

陵越有些不放心地摁住緊抿著嘴唇的屠蘇，叮囑道，“屠蘇，等進去找到雷嚴他們後，你一定要控制你自己，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激發煞氣。”

屠蘇一直僵硬的身體這才放松了些，浮躁的心緒也是平覆下來，低聲道，“師兄放心，我會控制自己的。”

“好。”

陵越見他恢覆過來心中有些欣慰，拍了拍他的肩就是與其他人一同走進了林子中。

……

那廂屠蘇他們才進了林子，這邊的慕靈卻是早已在林子裏兜兜轉轉了好幾圈，最後便累得靠在了樹幹上，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可惡，剛才那幫人還在這呢，怎麽一下子就不見了！”

她原本是跟著青玉壇的人來了這裏，這四周都是荒山野嶺，燭龍之鱗的位置又一直在變動，所以心中肯定他們其中一人身上一定有燭龍之鱗。

可哪知，還沒找到燭龍之鱗，自己就現在這裏迷了路，可這一片又都是被霧瘴覆蓋，從上空飛過，根本就看不見人，只能從這林子中找路。

她敲了敲自己的腿，聞到到那股地靈所帶來的腥臭味就是皺著眉頭掩著鼻子，“這裏的味道真難聞，再找不到路，不累死我也臭死我了！”

那些彌漫著黑霧的地靈卻是並不像天墉城腳下的那些妖怪一樣懼怕她，反倒是越聚越多，不時發出貪婪的嘶吼聲，對她身上充盈的靈力很是覬覦。

不一會兒，那些地靈就是聚集到了她的身邊，悄然地向她圍繞上去。

慕靈正坐在樹邊休息，以便體力恢覆後再繼續去找路，卻並未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身邊的景象已是發生了改變。

她嚼了口藏在懷裏的燒餅，剛準備打一個哈欠就是發現……自己竟是出現在了淵谷！

“我怎麽回淵谷了？”她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眼珠子轉了轉，疑惑地自言自語道，“我剛才分明是在一個林子裏，這……該不會是幻境吧？”

心中覺得這裏是幻境後便是感覺好了許多，總之，什麽都不信便是了。

安心了以後她就是繼續啃著自己的燒餅。

一個熟悉的背影卻是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視線範圍中，那人花白的頭發在空中飛舞著，看起來……有些詭異。

她啃燒餅的動作頓了頓，對那背影愈發的好奇，“那個身影是……”

那個身影回過頭，映入她眼簾的卻是她娘的臉，只是她娘的臉卻是蒼老了許多，眼珠更是毫無光彩，像是一句傀儡般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娘？”

“慕靈，我的孩子，”從她娘口中發出的仍是她熟悉的聲音，卻是帶著一絲空洞，猶如看著她的目光一般，“你為什麽一直不回淵谷……”

“不……你不是我娘……”她仍是有些震驚，“我娘……我娘才沒你那麽醜呢！”

“娘老了，病了，”她娘的手慢慢地撫上了自己的臉，“你不認識我了嗎……你一直沒有找到燭龍之鱗，所以我老了，快死了……”

“我……我……”到此刻她心中已是變得一團亂，手中的燒餅也是被捏得有些變形。

這個人……真的不是她娘嗎？

她娘的臉色突然劇變，手死死地捂著自己的胸口，嘴中發出了淒厲的尖叫聲，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著身體。

“娘！”見到這番景象慕靈的心就像是被活生生撕裂開了般，不管不顧地就是沖到了她娘的身邊，扶住了她娘僵硬的身體，眼淚更是撲簌簌地往下掉，“娘，娘你不要有事，我會給你把燭龍之鱗找來，我會救你！”

她娘的手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衣服，表情猙獰，眼珠仿佛就要瞪出來般，“救我……救我——”

她的尖叫聲還未平覆下來身軀突然就是化作了灰燼，被風一吹，消失的無影無蹤。

“娘！娘！”慕靈痛哭著想要將空中的灰燼攏到懷裏，卻是被什麽一絆，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一雙黑色的靴子出現在慕靈的面前，她臉上掛著淚痕，擡起頭來卻是看見南華居高臨下俯瞰著她。

他笑的古怪，緩緩說道，“你娘她死了。”

“不，不會的，南華哥哥，你那麽厲害，救救我娘吧！”她哭的臉蛋通紅，死死地抓著南華的衣擺，哽咽著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從來……從來沒想過娘會死，南華哥哥，我會找到燭龍之鱗的，我會找到它的……”

南華慢慢蹲下，手指輕擡起她的下頷，冷笑著說道，“要不是你貪戀人間，沒有找到燭龍之鱗，你娘也不會死。”

他的手緩緩移至她的脖子處，扼住她的脖子，手中的力氣越來越重。

“不……不是……”她使勁抓著南華的手，窒息感一陣陣襲來。

“你要你永遠都不能離開淵谷，不能離開我身邊！”南華的眼中帶著濃濃的戾氣，隨之就是仰頭大聲笑著。

她的意識越來越弱，手只是下意識想要掰開南華扼住她脖子的手。

不……不會……南華哥哥不會這麽對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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